两人站在石柱前，研究了很久，讨论不出个所以然。
“算了，我们在这里想破了头也没用，不如去问卫小姐。”萧世耘说着，继续往上走。
走到山顶，发现神社四周的芒草全部割除殆尽，原先隐蔽在高山鬼芒间的石柱群失去遮蔽，在夕阳余晖的光影下，显得更加肃穆壮观。
塔塔跟之前一样，趴在神社下方阴影处睡觉，附近却不见它的主人。
那位年逾百岁、部落祭司模样的老婆婆坐在另一栋小屋的缘廊，手持一把用槟榔箨剪裁而成的扇子，正轻轻搧着。
见到他们两个，老婆婆招了招手，示意他们过来。
两人略微犹豫了一下，便朝老婆婆走过去。
她开口很快地对他们说了一串陌生的语言，萧世耘连忙摇头，“你说的话我听不懂。”
他心想，对方使用的语言，应该是某族的原住民语吧！而不管是哪一族的原民语，对他来说都是同样陌生。
老婆婆露出困惑的表情，大概也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萧世耘遂指着自己的耳朵，摆摆手，表示听不懂。
老婆婆沉默半晌，再次开口时，说的竟是日语。
萧世耘因母亲娘家长年定居龟国的缘故，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东京度过，日语对他而言有如母语，虽然老婆婆语速极快，有些词汇发音也因年老而口齿不清，他仍能轻易理解对方的意思。
吕明彻则是完全听不懂。
老婆婆劈头就问，刚才是否撞见鬼怪了？
萧世耘吓了一跳，连忙用日语告知关于吕明彻之前遭遇的怪事。
老婆婆默默听着，脸上表情十分平静，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。
“在这山上，遇到什么都不奇怪。”老婆婆说。“不过，我看你们两个，气色比昨天差，这几天最好别到村庄以外的地方，否则会被鬼怪带走。”
“老婆婆，您是灵媒吗？”
“我是灵首村祭司。按照祭仪奉祀神明大人，是我的职责。”
“神明大人？是那座神社里的神吗？”
高山部落上竟然有龟国神祠，萧世耘一直觉得很奇怪。汉江原住民的祖灵信仰，应该和龟国宗教大不相同吧？
虽然日治时期因推行皇民化运动及理番政策之故，在汉江各地——包含山地部落——广设神社，但二战结束后，龟国政府撤离之际，担心神社遭到破坏，遂执行“奉烧”之式，神社及“御灵代”多半不存，难道灵首村村民至今仍信奉龟国神祇吗？
面对萧世耘的疑惑，老婆婆并未多加说明，只催促他们赶快回村里去。
“天快黑了。阿月应该告诉过你们，夜里不要在外面走动吧！”
萧世耘想起他们是来找卫绫月的，于是问道：“对了，老婆婆，你知道卫小姐在哪里吗？”
“她在神社修行。”
“修行？”萧世耘闻言十分惊讶。“什么修行？”
“身为部落祭司，为了强化感知神明大人旨意的能力，必须经常闭关潜修。”
“卫小姐也是部落祭司？”
“目前还不是，不过，很快就是了。”老婆婆说着，缓缓起身，径自走进自己的小屋。
见老婆婆无意继续和他们交谈，萧吕两人也只得识相地离开了。
经过神社时，萧世耘特地往里面看了一下，只见格子门窗内部一片魆黑，没有半点亮光。
……
……灵者……“灵门”……之命……祸世……
简陋至极的神社里没有任何光源。
由于建筑方位的关系，日月之光透不进来，小小的本殿被永恒的、如雾般的黑暗笼罩着。
置身其中阖目趺坐的卫绫月却感觉眼前有一道光芒，像冬日小溪上映射的粼粼波光，柔和且温暖。
在那道光里，依稀有人在呼唤她、对她说话，但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，轻细而断断续续，令她无法听清楚。
从她有记忆开始，除了求学之外，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这黑漆漆的本殿打坐修行，时间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了。
奶奶曾经告诉她，由于她不是部落的人，没有成为巫师的天赋，但神明大人亲自选中她，透过刻苦的修行，她一定也能对神的旨意有所感应。
几年前，她隐隐约约感觉到，身旁仿佛一直有人想告诉她什么，可是讯息内容非常零碎简略，完全不能理解。
终究是太勉强了吗？她毕竟是外族人，没有继承部落灵媒的血脉，原本就不具备成为祭司的资格。
但灵首村人口日益减少，从数十年前开始就再无新生命诞生，如今村里只剩十几个行将就木的老人，除了她之外，根本没有人能接任卫绫家族的祭司之位。
为了不让神祀断绝，也只能勉为其难。
一切都是出于无奈。
这次的修行仍然毫无进展，她疲惫地叹口气。
......
再次见到卫绫月，已是五天之后的深夜。
她拖着憔悴的身躯悄悄回到小屋时，在客厅打地铺的萧世耘还没入睡。
他听到开门的声响，在黑暗中坐起身子，拿手电筒照向雨户的方向。
映入眼帘的削减肥形让他吓了一跳。原本就纤细的体型，如今更是明显瘦了一大圈，简直骨瘦如柴。这就是修行的代价吗？
“呃……听说你去修行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该不会这几天都没进食吧？”
“有喝水。”
躺在地板上的吕明彻兀自呼呼大睡，卫绫月放轻脚步，想走回自己的房间。
“我煮东西给你吃。”他说着，立刻从地板上爬起来，钻进厨房。
他和吕明彻这几天鸠占鹊巢似地住在这里，已经习惯得像自己的家一样了。
他使用从下面那个部落采购来的食材进行烹煮。等她洗过澡走出来，桌上已摆放着一碗汤面和两道小菜，香味扑鼻。
早已饿过头的卫绫月坐下就吃，毫不客气。
她一边吃，一边说：“你的厨艺比我好多了。早知道你这么厉害，之前应该让你来煮，也省得你朋友抱怨我煮的东西比狗屎难吃。”
萧世耘闻言，显得非常尴尬。没想到吕明彻背地里的刻薄抱怨，都让她听到了。“阿彻一向说话口无遮拦，请你不要放在心上……”
卫绫月无所谓地笑笑，“没差，他说的是事实，我这人就是不会煮饭。你们到下面的部落采购了？”她发现眼前的食物不是原有储粮。
“对。这几天抵达前进指挥所的救难人员越来越多，我和阿彻帮不上忙，只能去下部落协助补给粮食，顺便采购自己的部分。”
虽然加入救援的队员越来越多，这几天的大规模搜山行动却是一无所获，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失踪者的蛛丝马迹。前进指挥所已经开始出现是否该放弃搜救的声音。
思及此，萧世耘不禁神色黯然。
看到他的神情，卫绫月猜想大概是这些天来搜救无果的缘故。
嘴里吃着对方特地为自己煮的消夜，她认真地考虑起自己此刻是不是该说些安慰的话，例如“不到最后一刻，不要轻言放弃”、“吉人自有天相”之类的，不过她觉得说这些空洞的屁话似乎完全没意义。
日前失踪的那些人，她敢肯定绝对是找不回来的——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现在，凡是在这座山上失踪的人，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，无一例外。既然如此，还是劝他早点认清事实、不要继续怀抱不切实际的期待比较好？
可是看他难过的样子，这种雪上加霜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，只好低着头默默吃面。
过了一会儿，萧世耘像想起什么似的，语气迟疑地说道：“对了，你不在的这几天，我有好多问题想请问你，不知道是不是方便……”
